《論史學》

九敦于德記

  《春秋》經也，實史之祖。有年為經，以事為緯，以道為權衡，《春秋》之法也。至若左氏，以事詞勝矣。司馬氏改弦而更張之其法：人為經、事為緯，而事詞更燦然。班椽相沿，遂遵為法。然而范曄失之弱，陳壽失之略，《晉書》失之纖，南北及唐失之靡，得為遷、固衙官幸也。

  獨歐陽氏起而史《五代》，簡遠淡宕。當瓜分云擾之日、君臣上下之交、治亂興亡之故， 一唱三嘆，致意深長，要于遷《史》后，稱良哉！若宋、遼、金、元，編輯猥冗，爛朝章耳。

  國家二百五十余年，君臣所擘畫、令甲所記載、國勢所推遷，人物之臧否、都邑之建制、華夷之盛事，與夫河渠、食貨、天文、兵制、禮樂、律書之詳，藏諸金匱石室者無論焉。即故老遺獻，其為野史逸篇，如《吾學編》、《憲章錄》、《通紀》之類，班班可考。況今人文日盛，家靈蛇而人繡虎；天子纂修，勒命留心史學又甚殷。奈何宜史而不史，可史而不史？惜矣！然古史氏，如南董以及馬班，皆世精其職，今也才敏之士，僅收採于一時之見聞。

  吾虞其泛泛，則學弗古也。人各有才，才各有長。永叔史《五代》矣，或謂：“子瞻《<三國志>注》中，好事者多，子曷為之辭？”蘇軾雖工于語言，不是當行家，以眉山而不居于史，必屬之館閣。

  吾又虞其隘隘，則材弗備也。誠妙選金馬、石渠之彥，而又廣搜逸材，俾有職者經之以道法，有材者緯之以事詞，義必折中。以圣賢法，必匯集于精長，斯固千秋不朽之業(yè)，而一代著作之鴻矣！

【注】

  班椽：語出是清代翰林、戲劇家裘璉，為萬斯同題的墓志聯(lián)：“班馬三椽筆；乾坤一布衣?！卑囫R：指漢班固與司馬遷。又：指漢班固與司馬相如；指漢班固和馬融。班：指班固，無疑。

  范曄：南朝宋時期著名史學家、文學家、官員，其史學著作《后漢書》，博采眾書，結構嚴謹、屬詞麗密，與《史記》、《漢書》、《三國志》并稱“前四史”。

  陳壽：（233年～297年），字承祚，三國時蜀漢及西晉時著名史學家。陳壽歷經十年的艱辛，終于完成了紀傳體史學巨著《三國志》。此書完整地記敘了自漢末至晉初近百年間中國由分裂走向統(tǒng)一的歷史全貌，與《史記》《漢書》《后漢書》并稱“前四史”。

  南北及唐：本指南北朝和唐朝，此為《南北朝史》、《新舊唐書》略稱。

  遷固：指司馬遷和班固。

  猥冗：亦作““猥宂”，煩瑣；蕪雜。 宋 歐陽修 《太傅相公索聚星堂詩謹成》：“已恨語言多猥冗，況因杯杓正淋漓?！?/span>

  爛朝章：使朝章文辭燦爛。朝章：指朝廷與國家的典章制度，同“朝章國故”。

  擘畫：籌劃；安排。

  令甲：法令的首篇或首條?！稘h書·卷八·宣帝紀》：“令甲，死者不可生，刑者不可息?！焙笥脼榉畹耐ǚQ。

  臧否：褒貶,評論；善惡得失。

  金匱石室：古時保存書契文獻之處。

  《吾學編》：是明代鄭曉撰記載明洪武至正德間史事的紀傳體本朝史(也有說是至嘉靖、萬歷等不同版本)。共69卷，仿歷代正史體裁而略有變通，含記、傳、表、述、考共14篇，其編撰順序為大政記，建文遜國記，同姓諸王表、傳，異姓諸王表、傳，直文淵閣諸臣表，兩京典詮尚書表，名臣記，遜國臣記，天文述，地理述，三禮述，百官述，四夷考，北虜考等。

  《憲章錄》：明薛應旂撰，四十七卷(內府藏本)， 所載上起洪武,下迄正德,用編年之體。蓋以續(xù)所作《宋元通鑒》。然采摭雜書,頗失甄別。如惠帝遜國,事本傳疑。

  《通紀》：全稱為《皇明資治通紀》，亦題《皇明通紀》，簡稱《通紀》，共三十四卷，是明朝嘉靖時代著名廣東籍史家陳建（1497～1567）撰作的一部明史專著,它上起元末至正十一年農民起義爆發(fā)，下迄明武宗正德末年（1351－1522）。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部編年體明代通史著作。它產生于危機四伏的嘉靖中葉,并以救危面目出現(xiàn)?！锻o》比較真實地展示了明朝政治演變軌跡，能引導讀者關注國家存在的社會問題。

  靈蛇：典出晉干寶《搜神記》卷二十：“隋縣溠水側，有斷蛇丘，隋侯出行，見大蛇被傷中斷，疑其靈異，使人以藥封之，蛇乃能走，因號其處‘斷蛇丘’。歲余，蛇銜明珠以報之。珠盈徑寸，純白，而夜有光明，如月之照，可以燭室，故謂之‘隋侯珠’。亦曰‘靈蛇珠’，又日‘明月珠’。丘南有隋季良大夫池?！監(jiān)喻珍珠，或喻人之才德，或喻報恩。

  繡虎：典出《類說》卷四引《玉箱雜記》：“曹植七步成章，號繡虎?！崩C，謂其詞華雋美；虎，謂其才氣雄杰。后遂以“繡虎”稱擅長詩文、詞藻華麗者。 元 陳旅 《院中聞大駕先還再韻和伯修》：“氈城家拜銀麕賜，棘院人爭繡虎看?！?/span>

清代桐城隱逸詩人潘江在《龍眠風雅·凡例》中（稱贊桐城桂林方的方法）云：“狎主吟壇，允推鼻祖，嗣是家握靈蛇，人裁繡虎，莫不咀漢魏之芬苾，鼓六代之笙簧?！?/span>

  南董：春秋時齊史官南史、晉史官董狐的合稱。皆以直筆不諱著稱。

  馬班：指漢司馬遷和漢班固，一著《史記》，一著《漢書》，故并稱之。后來亦借指其著作頗具影響之文人。

  永叔：即歐陽修，字永叔,號醉翁,晚號六一居士。北宋政治家、文學家、史學家。，官至翰林學士、樞密副使、參知政事，謚號文忠，世稱歐陽文忠公。后人又將其與韓愈、柳宗元和蘇軾合稱“千古文章四大家”。與韓愈、柳宗元、蘇軾、蘇洵、蘇轍、王安石、曾鞏被世人稱為“唐宋散文八大家”。曾與宋祁同修《新唐書》，又自修《五代史記》（即《新五代史》）。

  子瞻：即蘇軾，字子瞻、和仲，號鐵冠道人、東坡居士，世稱蘇東坡、蘇仙， ，北宋著名文學家、書法家、美食家、畫家，歷史治水名人。北宋中期文壇領袖，在詩、詞、散文、書、畫等方面取得很高成就。蘇軾是四川眉山人，故“眉山”亦借指蘇。

  金馬：指漢代國家藏書之所。

  石渠：西漢皇帝用來藏書的閣名。為蕭何所造，位于長安未央宮殿北。《文選·班固·兩都賦序》：“內設金馬石渠之署，外興樂府協(xié)律之事?！?/span>

  道法：天道、自然。《幼學瓊林·卷四·釋道鬼神類》：“貯乾坤于一壺，道法何其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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